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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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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詩婷,你也是運動員,難道不知道我傷得多重嗎?要是你不扶著我,我路也走不到。”

張恒的語氣很平靜,既然選擇了這條路,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,無論前方的道路上有多少艱難險阻,他都不會怯場,不會逃避。

陳詩婷聽到他簡簡單單的話,忽然就覺得眼睛被水汽擋住,仰頭望天眼淚還是掉了下來。

張恒笑問:“你至於掉眼淚嗎?”果然女人真是水造的,搖了搖頭又道:“我哪有這麼容易死了?”說完之後,張恒才發現這句話特別晦氣,小時候在外公看戲,林黛玉說完這句話就真的死了。

想起來,他也很久沒有見過外公外婆了。不曉得他們在蘇州生活好嗎?算算日子,他已經有十年沒回蘇州探望他們了。逢年過節,他不是去比賽,就是留在場館訓練,就算是年三十晚也是在訓練中度過。若不是父親在國家隊工作,母親會過來做些醫療協助,張恒恐怕十年內沒見過任何一個親人了。

人一輩子能活得像他如此簡單枯燥的,確是不多了。

陳詩婷擦了擦眼淚,苦笑說道:“只是沒想到你傷成這樣子了。”

張恒頭一次見到陳詩婷這麼失態,不禁覺得好笑,“我爸媽都還沒掉眼淚,你先替我哭甚麼?”

確實張恒長這麼大,也不曾見過張繼科流淚。

“你也不替喜歡你的人著想嗎?”

“誰喜歡我?”張恒眨了眨眼反問。他真的沒感覺到有人真心實意喜歡他。

陳詩婷張了張嘴,藏在心中的那句話很想說出來,面對表情淡漠,眼神疏離的張恒,卻怎樣也說不出話來。

張恒又說:“詩婷,在這世上,我相信爸爸媽媽是真心愛我,啊,還有馬指導,他也是待我很好,別人我信不過。”二十三年人不生不算長,足夠令他看懂人性的一點劣根性。曾經說過一生愛他的宋綺亦不外如是。愛情才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,所以他不需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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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龍和張繼科趕回選手村外,場景亂哄哄,一塌糊塗,有茫茫然找不著自己國家隊的運動員,有受了傷坐在地上等待治療的人,見到有中國的工作人員匆匆跑過來,便沖上去問國家隊的人在哪裏,工作人員指著不遠處的五星紅旗說,就在那邊,一堆人都在。

幸好中國隊的標志特別顯眼,馬龍和張繼科跑過去時,已經有一些熟悉的臉孔告訴他們,乒乓球隊的人都很安全。

陸文東見到馬龍和張繼科來了,立即踮起腳向他們揮手,蔡柏軒才哄著韓若淩別哭,這下教練趕到了,大家才有了主心骨,可以松一口氣了。

馬龍見到他們趕忙問:“阿綺和洛怡有消息了嗎?”

陸文東回答:“剛聯絡了我們,她們說在市中心逛街,現在找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待著,領事館的人去接她們了。”他們從選手村逃出來時,要多狼狽有多狼狽,甚麼都來不及拿,腳上穿的還是拖鞋。

馬龍總算可以松口氣,“人沒事就好了。”

正當他們等著分批離開選手村時,卻見到游泳隊的人跪地失聲痛哭,張繼科心中突然有不祥預感,陸文東這段時間跟游泳隊的隊員混得挺熟,連忙過去逐一慰問,卻知道了一個悲傷的消息。

馬龍緊張地問:“怎麼了?”

陸文東哽咽道:“整個男子隊沒了……游泳館被炸了。”

張繼科整個人都懵了,怎會連比賽場地都出事了?這一屆的游泳隊可是史上最強,每個都是奪金大熱門。

馬龍艱難地開口問:“人都不在了嗎?”今天好像是男子自由泳4X100接力決賽,全世界游得最快的人都在那裏了。

陸文東含淚點了點頭。

蔡柏軒倒抽一口涼氣,才說:“我的天啊。”跟葉澄說話是昨天的事情,怎麼一天之後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?葉澄才二十三歲……

張繼科忽然想起另一個人,慌忙問:“李景初呢?他沒事嗎?”兒子身邊的朋友不多,葉澄死了,李景初可不能出事。

陸文東說:“他今天不在選手村,應該很平安。”

這一屆墨爾本奧運會就在一片愁雲慘霧中匆匆腰斬,各國傷亡慘重,中國隊失去了最優秀的游泳運動員葉澄。

張繼科本來要大家瞞著張恒,別讓他知道葉澄去世,沒想到在機場時,電視正滾動播放各國死亡運動名單,張恒終於得知葉澄的死訊,他看著新聞中的葉澄,那是他臨死前最後的片段,葉澄剛好出場,正等著要比賽,攝影機捕捉到他的微笑,還是那麼溫柔。

阿澄,這頓慶功飯還是要來生能一起吃了。

張恒坐在輪椅上,神情哀傷,大家都不敢打擾他。

因為在墨爾本出了事,傷亡慘重,所以回國之後也沒有任何高調的慶祝活動,國家隊眾人平靜地各自散去。張恒到了醫院休養,蔡柏軒和陸文東回了老家與家人團聚,萬琛卻留了在北京,仍然在球館訓練。

馬龍有點不解,便問他為甚麼不回家。

萬琛垂了眸,不欲說話。

馬龍又問,是不是和家人有不方便的地方。

萬琛緩緩地說:“馬指導,我爸欠了一筆債。”

馬龍問:”我能幫助你嗎?”

萬琛冷笑了一聲,說:“誰也幫不了我。”

他本來指望拿了兩面金牌,可以用獎金和儲蓄來還債,沒想到張恒打破了他的想法,在比賽前,他就算了一次,要是得了兩個冠軍起碼有六百萬獎金,及其他由讚助商送來的禮物,或者省市也會有獎勵,那就是償還家中的債務。

他有一刻甚至想過跟張恒說,你輸給我好嗎?我真的很需要一千萬去還債,但是張恒一定不會理會他。張恒在這次比賽中已經賺了上千萬的獎金,聽說山東省和北京市還有額外的獎勵,要是他也像張恒一樣,那該多好。

現在這筆債他是還不上了。

萬琛見到張恒要以輪椅代步時,心中竟有一絲快意。你贏了金牌又如何,下半生說不定都離不開輪椅,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。

陸文東無意間提及張恒的右手傷勢太重,應該不能再打乒乓球,即使好起來,也很難回到全盛時期。

萬琛心中有個陰暗的念頭,要是張恒乾脆死了,那就再好不過。一個不缺錢的運動員,何必要來跟大家搶錢呢?

☆、番外

張恒的童年時光有四分之一在補習班度過,四分之一在中醫學院陪著母親做研究,學懂不同草藥的名字和功效,四分之一在游泳館跟著寧澤濤學游泳,四分之一在國乒隊場館看著馬龍教人打乒乓球。他像個陀螺一樣輾轉去到不同的地方,飾演不同的角色。

在國乒隊場館最吵,因為人特別多,加上打乒乓球的聲音,弄得張恒有點心緒不寧,倒不如待在水下平靜。父親總愛讓他在待在這裏,等著他下班一起下班。馬龍見到他無聊,便招手讓他過來,隨手挑了一塊球拍給他,說:“我教你打兩球吧。”

張恒看著馬龍的動作,模仿了幾次,大概抓到重點,便打了人生中第一次的乒乓球。說實話,打得不好,連球桌的一半也沒過。馬龍笑著對他說:“這桌子對你來說太高了,下次給你找張兒童球桌。”

張恒抓著手上的球拍,覺得不大順手,太大了,馬龍看得出他有點不高興,便說:“再給你找一塊兒童球拍,保證你打得舒服。”

張恒擡起頭說:“謝謝乾爹,但我想不用了,家裏有很多球拍。”

馬龍猛然拍了拍額頭,他都忘了,繼科兒家裏有的是球拍,當然不用他來送球拍。

那是張恒人生第一次正式乒乓球,剛好五歲。

馬龍喜歡抓住張恒的手教他打球,許昕的兒子許嘉遇早就打得不錯了,而且是左手直拍,許昕又捂著許嘉遇,說別讓師哥帶彎了,一定要堅守直拍的陣地。

許嘉遇有時過來看爸爸,見到張恒被馬龍拉著打球,也興致勃勃從書包裏拿出球拍,說要跟張恒打上一局。張恒自然是輸多贏少,偶爾多贏幾分,都是許嘉遇好心輸給他。

張恒不服氣,便說:“嘉遇哥不用讓我,我知道自己的實力。”

許嘉遇樂呵呵說:“保證把你打哭了。”

張恒正嫌在場館無聊沒事做,管不上許嘉遇削了他多少個11:0,照打不誤。許嘉遇喜歡這個小兩歲的弟弟,不管輸得多慘,第二天還是依然抱著球拍找他打球,一點也不氣餒,難怪爸爸說阿恒有成為運動員的潛力了。

後來,許嘉遇覺得兩個人天天對打也不是長遠之計,便拉了一些十多歲的年輕球員陪他們玩耍,二隊的球員都是少年心性,知道兩小孩是張指導和許指導的兒子,也樂得陪他們打一兩局,以作消遣。

其中一個叫曾瑩的球員打得特別好,長得帥氣,脾氣不錯,還會糾正他們的動作,教他們怎樣發球更好,更有威脅。另一個叫杜英的球員給他們餵球,許嘉遇總是接不住杜英的球,曾瑩不禁說,阿英,你別欺負小孩子,多少讓一點。

杜英滿臉委屈地說,師哥,我真是讓了,可是他手短摸不著。

許嘉遇扁著小嘴,扭頭就走了。

馬龍見到許嘉遇負氣跑了,才過來笑著示範怎樣給小孩讓球,杜英恍然大悟說,我都忘了小朋友太矮,看不到桌面。

馬龍拍了一下杜英的頭說,你再說嘉遇一句,許指導得找你拼命了。

許昕見到這個情景,總是哭笑不得說,我手下的球員都給我兒子和小乖當陪練了。

國乒隊的訓練是枯燥又漫長,張恒和許嘉遇有時打累了,就開始做功課,一開始有點不習慣在吵鬧的地方看書,慢慢也就適應下來,張恒的書包還有一些補習班的作業,許嘉遇比他大兩歲,學的知識比他多,還能給他做點輔導。

許嘉遇沒事就被許昕拎著去參加兒童乒乓球比賽,從七歲組越級打到十歲組,輕輕松松就能拿冠軍,家中的獎杯多得可以當保齡瓶。國乒隊成員辦聚會時,都愛帶上親屬,許嘉遇便是那總被大人表揚的小孩,張恒看著笑得意氣風發的許嘉遇心中有點羨慕,心想自己何時才會跟他一樣呢,或者可以比他打得更好。

張繼科第一次聽到張恒說想當運動員,就是在聚會之後。

張恒拉著父親的手,仰首對他說:“爸爸,我能打得比嘉遇哥好。”

張繼科笑問:“你確定嗎?”

“我覺得,我也能打乒乓球。”

唐子妍忍不住吐槽兒子,“是個人都能打乒乓球。”

張恒氣呼呼說:“我說不定比爸爸打得更好。”

唐子妍笑說:“那我勸你別打了。”別的唐子妍不敢說,但在乒乓球這件事上,找遍全世界能打得比張繼科好的不出五人。

張恒想了一會兒,才說:“一年打不到,我就打兩年,總有一天我能打得比爸爸厲害。”

張繼科聞言一楞,跟滿臉詫異的妻子對視一眼,才哈哈大笑道:“好呀,你想做世界冠軍就努力練習。”

這事被馬龍知道了,馬龍便興奮地說:“小乖,你終於想通要來打乒乓球了,真好,以後你打得好就能進國家隊,然後拿世界冠軍了。”

張恒對於國家隊和冠軍的概念還是很模糊,只是覺得能打得比許嘉遇好就心滿意足。

沒多久之後,許嘉遇隨父母回去上海讀書,張恒還是不時從父母口中知道許嘉遇的事情,知道他還在打球,而且進了上海少年隊。

就在張恒升上中學這一年,國乒隊派出了平均年齡只有二十一歲的選手陣容參加奧運會,其中兩人就是陪過張恒打乒乓球的曾瑩和杜英。

曾瑩一路殺入決賽,打敗了杜英,成為男單奧運冠軍,正是春風得意,對比神色沮喪的杜英,真是天壤之別。

張恒輕輕嘆了一口氣,體育世界果然比他想像中殘忍得多。嘴上說著不在乎,但曾瑩勝出的一刻,許昕照樣是熱淚盈眶,用力鼓掌。

一年之後,張恒得到進入國家隊的機會。

收到消息時,張恒正握著鄰居的小孩寧越的手,一筆一劃教他寫字。放下電話,寧越問他發生甚麼事。張恒平靜微笑,搖了搖頭說,沒事,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出現了。

寧越才三歲,想不到那麼多事情,繼續低頭寫著歪歪斜斜的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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換了另一個身份進入國家隊,張恒才明白那種壓迫感。所有人都在努力,沒有人敢放松一刻,你在休息的時間,說不定對手還在練習。

張恒很幸運得到參加世青賽的機會,因為當他奪冠歸來時,奧運冠軍曾瑩已經不在國家隊,等於說下屆首爾奧運會男單空出了一個名額。張恒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得知,馬指導對曾瑩的低迷表現很不滿意,乾脆把他調回省隊。後來甚至出現流言說,馬指導不滿曾瑩搶了愛徒杜英的風頭,公報私仇。

張恒沒時間,更沒有心思去參與這些八卦之中,他只想在十六歲時參加團體世乒賽,為自己贏下一個世界冠軍頭銜。

如果故事真的這麼順利的話,張恒覺得自己可以半生茹素答謝神恩了。大概童年和少年的快樂,都是為了他成年之後的痛苦作一個鋪設───首先,他遇上宋綺了。

☆、番外

作者有話要說: 我是這樣想的,由宋綺決定留在國家隊的一刻,張恒和她之間就玩完了。張恒一生對於愛情沒甚麼追求,惟一想過一次,就這樣沒有了,而且付出了沈重的代價,所以後來他再沒有愛過任何人。

如果故事真的這麼順利的話,張恒覺得自己可以半生茹素答謝神恩了。大概童年和少年的快樂,都是為了他成年之後的痛苦作一個鋪設───首先,他遇上宋綺了。

馬指導讓他和宋綺嘗試搭配混雙,宋綺比他小一歲,個子才到他的肩膀,長相甜美,笑起來眼睛彎彎的,說話溫軟,有種不緊不慢的悠閑勁兒。

“你好,我是宋綺。”

“我是張恒。”

“你是蘇州人嗎?”張恒突然問。

“啊?”宋綺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麼古怪的問題,只能老實回答,“不是,我是杭州人。”

張恒哦了一聲,怪不得跟媽媽說話的腔調有點像,原來都是南方人。

宋綺眨了眨眼,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錯話。隊友都說男隊的張恒特別酷,不愛說話,只顧著練習和比賽,應該是不好相處的人。宋綺搞不懂張恒是怎樣的人,現在看上去只覺得他冰寒冷漠,生人勿近,比張繼科指導更加恐怖。

宋綺和張恒開始配合時,並不是太順利,二隊的人把他們修理得很慘,連隊中的王牌混雙組合楊博和陳詩婷也忍不住走過來指點他們幾句,楊博憋不住笑意說:“像你們這樣盲打,估計把桌子劈開一半,一人管一邊好了。”

楊博是國乒隊的副隊長,經驗豐富,被他這樣一說,宋綺心中就急了,連忙請教問:“那應該怎樣練習?”

陳詩婷撩了撩長發,笑說:“只要思想上高度統一就行了。”

宋綺立即懵了,“呃?”

“別給後輩亂支招。”楊博白了陳詩婷一眼,這搭檔就是愛亂說話。

陳詩婷笑說:“就你話多,這可是張指導教的,阿恒,要是你跟宋綺合作不了,就過來跟我組隊,反正我見楊博太多,早就膩了。”

張恒的臉上沒甚麼表情,眉宇間只有淺淺的清寒之氣,“謝謝師哥師姐。”

陳詩婷擺了擺手,說:“別喊姐,叫我Jessica好了,我也沒這麼老,你們加油。”

楊博連忙把陳詩婷拉走,省得她在師弟師妹面前丟人。

張恒清冷低沈的聲音響起,“我們可以配合得到。”

宋綺嚇了一跳,“啊?”

張恒說:“我就不相信世上有做不到的事情。”

若是不是為了爭一口氣,張恒絕不會抓住宋綺不停練習雙打,更不會有所謂的日久生情。

那一次的世錦賽在布拉格舉行,從北京飛到伊斯坦堡轉機,一上機大家都爭取時間休息,張恒和宋綺沒睡著,你一言我一語低聲地聊了兩個小時,直至機艙的燈調暗了,宋綺有點昏昏欲睡,像是沒知覺般靠著張恒的左肩就睡著了,張恒甚至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。

宋綺醒過來,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,嚇了一跳,一下子直起身子,臉騰地熱起來,張恒漆黑沈亮的眼睛靜靜地望向她。

毫無疑問,張恒長得很好看,眉眼俊秀而冷冽,隊友都羨慕她能夠跟張恒合作,性格不好是一回事,帥氣可以彌補一切。

大概是那一刻的情生意動,張恒和宋綺不知不覺就在一起了。這件事只能是秘密,不能被其他人知道,所謂的談戀愛也就是平時多說兩句話,休息時就一起吃個飯,還得躲著國家隊的人和球迷。張恒想著,要是這樣子平平淡淡過下去,一起到二十多歲就直接把證領了,他很怕麻煩要再找一個人。

直至張恒接連拿下了亞運、世錦和世乒的單打冠軍,甚至可以做奧運替補球員,宋綺才驚覺自己和張恒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了。

張恒渾然不覺宋綺的內心變化,全心準備根本不用上場的米蘭奧運。母親知道他能去奧運會,也替他高興,還給他發短信提醒他多看隊友比賽,從中學習,別自以為是。張恒想著,總有一天我能當上正選,出現在奧運的舞臺上,而不是當一個觀眾。外公外婆知道他不會上場,但也說會留意比賽,找一找他坐在觀眾席哪裏,張恒只能哭笑不得說,沒有攝影機會重點對著觀眾。

到了米蘭,張恒主要是陪著隊長楊博練球,馬指導說這是一個好機會,讓他提升自己的技術。

哪怕是腦洞最大的編劇也想不到楊博和顧濟會無法出場,改由張恒和謝少南上場。十九歲參加奧運會不是大事,重點是參加乒乓球單打這麼重要的賽事,就相當難得。

馬龍頂住壓力,孤註一擲,選擇相信了張恒的能力。

第一場比賽開始之前,馬龍重覆說著對手的技術,提醒張恒在場上該做的事情,不要緊張,放開來打,一開始就要壓住對方的氣勢。

張恒笑著打斷馬龍沒完沒了的話,“馬指導,你比我還緊張。”

馬龍巴不得自己年輕二十歲,上場把對手打下去,但他手下沒有良將,只能依靠毫無奧運經驗的張恒,實在焦慮。

張恒抱拳,開玩笑說:“指導以國士待我,我故以國士報之,等著我進決賽吧。”

其實,他心中也沒底。本來他只是以替補身分前來,還打算看完比賽之後去市中心轉一轉,給家人買點禮物,現在一切都倒過來了。

既然馬指導把自己的身家前程都押在他身上,張恒赴湯蹈火也得把這個單打冠軍拿回中國,報答馬指導的信任。

馬龍盯著他走上場,沒說話。

當年張恒和許嘉遇一起來國家隊玩耍時,張恒連正手和反手也沒搞得清,還是他手把手教了張恒好幾天,張恒才掌握到正手和反手的技術,許嘉遇還取笑張恒學得慢。

此去經年,往事歷歷,馬龍猜不到最後站在奧運會場上的是張恒,而不是許嘉遇。

稚氣天真的小張恒,俊秀冷漠的張恒,在馬龍眼前重合,甚至令他想起當年的張繼科。

就是這樣子,張恒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奧運之旅。

傳奇從此誕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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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頒獎臺的一刻,張恒整個人處於一種不確定的狀態,心思混亂。如果他沒有算錯的話,他已經超越了父親,成為最快的大滿貫得主,稱得上是名成利就。他只是十九歲。要是他一直健健康康,估計還能多打兩次奧運,就這樣慢慢走下去吧。

回到北京之後,張恒還是待在場館封閉訓練,不接受訪問和節目邀請,他特別討厭這些東西,恰巧馬指導也不喜歡搞宣傳,二人一拍即合。

宋綺知道張恒回來了,卻不好意思去見他,還是張恒主動去約她到場館的休息室見面。

過了不到一個月,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,宋綺只是從電視上看過張恒,依然是那麼熟悉的身形和臉孔,眉眼深邃,像用上好的墨描畫點染出來,尤其是微翹的眼角,像提筆時不經意飛了一下。

宋綺動了動唇,甚麼都沒說,張恒笑著伸手,將她摟進懷裏。宋綺忍了很久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,環抱住他的腰不放。

一時間,大家都沒說話,只聽到呼吸聲和心跳聲。

然後,宋綺聽到他低聲在自己的耳邊說:“我回來了。”

張恒由始至終都是一個性格偏向平靜的人,忍耐力強,自制力高,這要歸功於他的母親唐子妍。唐子妍是一名中醫學教授,註重小孩的修養,不喜歡張恒大喊大叫,因此張恒習慣在人們面前收斂情緒,喜怒不形於色。

這是由小到大的家教,怎樣也改不了,馬龍愛死他這深沈的性子,最適合打乒乓球。

宋綺開口就是嗔怪,“在米蘭時怎麼不給我發短信?”

“馬指導要我斷六親了,我連父母也沒聯系。”張恒一只手撐在墻上,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,唇就一直沿著她的臉和脖子往下,慢慢地親,直至宋綺被弄得全身發軟。

“你怎麼沒回家?”

“我爸媽不在家。”張指導忙著做訪問和上節目,唐院長正準備發表新的學術論文和給研究生上課。

宋綺一直沒聽他提過父母,便問:“伯父伯母平日也很忙嗎?”一般選手比賽時,記者都會去采訪他的父母,或者到他的家一起看直播,惟獨張恒的父母一直沒有現身,甚是奇怪。

“他們不喜歡露面。”唐院長平日去的都是國際研討會或大學講座,電視節目她不愛出現。至於張指導嘛,他一直都在場看球,只是大家不知道他們是親父子而已。“有時間的話,我帶你去見一見他們。”

若不是他們的關系被人告發了,張恒真的準備跟張繼科坦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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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繼科先找了宋綺。王雪濤是女隊隊長,這事她也有部分責任,所以張繼科讓她在旁聽著。

宋綺平時甚少與張繼科交談,知道要單獨去面聖,心贓忽地抖了抖,甚麼話也說不出來。

進了辦公室,宋綺見到王雪濤站在張繼科面前,緊緊地抿著嘴,張繼科開口道:“你跟張恒在談戀愛。”

張繼科用上陳述句,而不是疑問句。

宋綺楞住了。她以為自己和張恒藏得很好,沒想到會被張指導發現了。

“你走,還是他走?”

宋綺連呼吸都忘記了,傻傻地望著張繼科。

她第一個反應是:我不能離開國家隊,一定要留在這裏!只是張恒打球這麼好,要是離開了國家隊,實在太浪費了。

王雪濤見到宋綺左右為難的表情,理解她的感受,張恒已是大滿貫得主,馬指導多半會把他保下來,但宋綺連奧運也沒去過,要是因此被處分,重回省隊,也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,到時國家隊不一定有她的立足之地。人生總是有這些兩難的局面,一面是自己熱愛的事業,一面是自己所愛的人。沒有人能夠狠下心來作出選擇。

宋綺只覺得喉嚨陣陣發幹,聲音微啞地答:“張指導,我……我想留在國家隊。”

王雪濤只能在心中嘆了一口氣,這丫頭真是扛不住。

張繼科沈沈地盯著她,良久才說:“好,很好。”

宋綺低著頭,沒作聲。

“雪濤留下,宋綺,你先出去。”

王雪濤沒有告訴宋綺張繼科說了甚麼,因為沒有必要了。張繼科說,要是宋綺有點承擔,說陪著張恒去省隊的話,以後說不定她就是下任女乒隊長,但她只能想到自己,根本沒有問過張恒,實在太令人失望了。

王雪濤在張繼科手下好些年,太了解這位面冷心熱的教練,也為張恒惋惜,枉費張恒之前在馬指導面前保了宋綺。

當隊友們說要為宋綺求情時,王雪濤不加入也不阻止,別人想怎樣做,她管不了。惟一沒去的人就是陳詩婷。陳詩婷做事從不隨大隊,沒去也是意料中事。

得知張恒明天就要調回省隊時,陳詩婷就對王雪濤說,宋綺太薄情了,難為張恒還替她著想。

王雪濤說,情侶之間的事情,你懂甚麼?少插一腳了。

陳詩婷笑說,若是我的話,我舍不得男朋友獨自離開,情願陪他重新再打回來國家隊。

王雪濤說,你以為是說一句話那麼輕易嗎?你的事業不要了嗎?

陳詩婷平靜地說,總之我做不出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情。

王雪濤笑了笑,覺得陳詩婷還是把人生看得太簡單了。

也許是命運的安排,張恒離開時遇上陳詩婷。

陳詩婷見到沒有人來送張恒,覺得男隊隊員未免太不近人情,便說:“你早點回來。”

張恒不知道陳詩婷為何會來,他們根本非親非故,錦上添花固然好,但沒有落井下石更加難得。

“瞧你現在慘淡的樣子跟喪家犬有甚麼分別?”陳詩婷問。前陣子才是全國追捧的奧運冠軍,現在就被國家隊掃出門去。也只有國乒隊有這樣的底氣,可以這樣對待世界冠軍。

張恒平靜地說:“我知道自己在做甚麼。”

“嗯,你還年輕,遇到一點挫折更好,以後的路會走得更順利,我希望你重回國家隊,有機會一起組混雙吧。”陳詩婷在國家隊的時間比張恒長,見識比他多,知道年少得志多半會壞事,有時否極才能泰來。

對於陳詩婷這番撫慰之言,張恒心頭有點觸動,頓了頓才說:“一言為定。”

從走出國家隊大門的一刻,張恒就知道自己要放下過去的所有,重新開始,也許他能再回來,也許他會回不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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